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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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細長的尾線雲在純藍的天空上蔓延,劃出一道柔和脆弱的線條,微風一吹便輕輕消散,再擡頭時,又是晴空萬裏。

飛機停在成田機場的停機坪上,在空姐準備叫醒乘客之前,少年拉開眼罩。窗外熱烈的陽光和機艙特有的黯淡將少年的側影分成兩種極端,映襯出深邃的輪廓。

“終於到了麽……”少年輕喃,察覺到衣角被拉動,低頭看向鄰座的小女孩。

“哥哥也討厭坐飛機嗎?”

女孩的媽媽沖他抱歉一笑,拉扯著女孩離開了座位。幸村托腮望著窗口,過了一會兒,才輕聲說,“不是討厭任何東西,只是不在她身邊的時間,總是覺得太乏味呢。”

右手扯掉眼罩,紫羅蘭色的發絲在空氣中蕩起細微的振幅,幸村精市站起來,一手放在口袋裏慢慢的向光線匯集處走去。

“不管怎麽說,總算活著回來了啊。”

光芒終於大盛,門邊少年修長的暗影模糊不清,語調中隱約帶著懶懶的笑意。

######

醫院。

柳生比呂士陪著難得空閑的夏熏一起踏進父親病房,柳生末芽看了兄妹二人一眼,表情立刻鮮活起來。

“吃過午飯了嗎?”

“還沒。”柳生比呂士回答。

“那叫廚房做好了帶過來吧,”柳生末芽掃了一眼夏熏,笑道,“不按時吃飯是壞習慣。”

“這……”比呂士想要推脫,話還沒說出來,旁邊的夏熏已經直接拒絕。

“不用了。”女生側臉,“就吃醫院套餐吧。”

末芽皺眉,不解。

“您不也是在醫院用餐的麽?”耳根有些微紅,夏熏索性轉身背對著柳生母子,“偶爾,也一起吃頓飯吧。”

末芽先是一怔,完美的面具被擊潰般地詫異著,過了一會兒,嘴角揚起清晰弧度,歲月饋贈的魚尾紋在燈光下令人眼眶酸澀。

“恩,說的也是啊。”她輕聲重覆,“畢竟是一家人呢。”

有人說,好友之間或多或少都會有相似的地方。夏熏回眸望著柳生末芽不再年輕的面孔,恍惚間竟然想起的母親。

戸島美織笑的時候,笑意也是先從眼睛的水光中的開始蔓延,最後才化為嘴角的弧度。那樣溫柔的,像怕驚擾到什麽敏感東西的笑臉。

夏熏垂下眼瞼,突然想起,母親和她曾經是多麽要好的朋友。

醫生例行檢查完柳生英樹的身體狀況,正要離開時,夏熏叫住了他。

“你有什麽事在隱瞞我們吧?”她直直的凝視著醫生的眼睛,篤定的反問。

醫生猶豫的望著她,也許是因為明白眼前女生的身份,反而更加不願意開口。

“說出來,無論結果是什麽都與你無關。”

“因為我並不敢確定,”醫生低下頭,“柳生先生他……似乎沒有求生意志。”

“什麽意思?”柳生比呂士反手抓住白大褂的領口,死死的盯著他,“什麽叫沒有求生意志!你給我說清楚啊!……混蛋!”

“是。”臉上的驚慌一閃而逝,醫生鎮定地說,“由於用藥造成的副作用已經過去,但是患者的意識遲遲沒有蘇醒,所以……”

柳生比呂士對他的解釋置若罔然,松開青筋暴起的右手,回頭望自己的母親。

“您早就知道了……對嗎?”

“比呂士,冷靜一點。”

“哪怕是這樣對您來說也無所謂嗎?他要丟下我們全部人獨自離開,這樣也無所謂嗎!母親?”

醫生已經離開房間,知道太多家族爭端就他的職位而言並沒有好處,出去的時候,他體貼的關上了房門。

“適可而止吧,”柳生末芽疲憊的閉上眼睛,“現在最難過的人,不是你。”

少年這才後知後覺的望向緘默已久的妹妹,夏熏背對著他們,站在病床前,從柳生的角度看,正好可以看到順著臉龐滑落的淚水,悄無聲息地濺在地上。

“夏熏……?”

他只是叫了這個名字,就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。在她回來這一年間,雖然夏熏跟父親之間隔閡深重,但是他知道夏熏比任何人都還要在乎父親。不然依照她的性格,絕對不會任由優子監視,也不會聽話的遵守父親規定的門禁時間。

是的,雖然父女的相處總是充滿了火藥味,但是夏熏已經竭盡全力的不讓柳生英樹擔心,甚至為了讓他在與宮本澤的對峙有後顧之憂,不惜背叛所有人遠走美國。

——這些他都知道。

他都知道的啊。

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麽,柳生英樹一直是夏熏在這個世界在最重要的親人。他們之間隔了漫長的歲月,好不容易重逢,卻在頃刻間要戛然而止。

怎麽……能甘心!

“對不起,一直以來讓你擔心了。”

柳生比呂士握緊拳頭,聽到夏熏輕柔的聲音,在潔白的室內蕩起若隱若現的壓抑。

“以前,每當我對一成不變生活感到厭倦時,我就會想起你。哪怕知道手中電話一定不會撥通,也閉上眼幻想著你跟我講話的樣子。我願意忍受一切,是因為你一直支撐著我。

“後來我長大了,很害怕接近你,就像害怕被太陽灼燒一樣,也害怕你不要我,就像害怕太陽永遠不會升起。你之於我是這樣的存在,如同信仰,不可或缺。

“我不是一個好女兒,你也不是一個好父親。”指尖掠過父親的發絲,她說,“我們還沒來得及互相了解,但如果你醒來的話,就試著努力去嘗試吧。”

“其實說了那麽多,我最終也……只是想要一個家而已。”

說完最後一句話,夏熏幹脆利落的轉身,推開房門走出去。

現在不是讓感情主宰的時候,內憂外患,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。走廊的燈光明亮,蒼白的臉色上,泛紅的眼眶顯得觸目驚心。

夏熏拿起手機,撥通優子的電話。

“事情已經辦好了嗎?”

“宮本先生已經答應轉讓土地,協議也準備好了,只要勘測完紐約那塊地之後……”

夏熏打斷她,“大概要多久?”

“一個月。”

“來不及了,”指尖下意識的緊了緊,“帶上協議回來,三天內必須讓宮本澤簽字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來不及了!”夏熏對著電話大聲說,“至少在他離開之前,完成這件事吧!至少也要告訴他,別擔心,他女兒並不是一無是處吧。至少……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“抱歉,不小心失態了啊。”夏熏擡起頭,避免眼淚再次湧現,“我有辦法讓他簽字,你只有做好分內事就夠了。”

無論是在政界、商界、報界、學界、警界,宮本澤在任何一方的勢力都難以突破柳生家多年的經營……前提是,柳生英樹還活著的話。

如今政界有伯父把持,學界向來唾棄宮本澤的做派,報界作為墻頭草沒有利用價值,警界立場不明,而宮本澤則傾向於從商界開始瓦解柳生家。

從整體格局出發,越是深謀遠慮越多阻礙,而柳生英樹和宮本澤這一戰對於柳生家來說至關重要。

但是……

夏熏回頭望了一眼緊閉的房門。

已經來不及了。如果勝利的代價是徹底失去那個人的話,這樣的東西,還不如直接舍棄。

她必須賭一把。

從藤川紀子出現那刻開始布下的局,終於揭開第一頁序幕。

夏熏正要撤回視線時,房門從裏面被推開,柳生末芽帶著不易察覺的忐忑走近她,微微一笑。

“不留下來吃午飯嗎?”

“我還有事。”夏熏想了想,說,“等事情解決完之後,您也回家吧。”

柳生末芽搖頭,“不,我還是要留下來照顧你父親。”

這個女人的從容優雅被歲月磨礪的滴水不漏,像一本精裝過的書籍,只適合放在高高的櫃臺上收藏。但是在丈夫的問題上,她從來都只選擇最直接笨拙的方式。

夏熏下意識地勾起唇角。

“您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。”

“我會的。”

柳生末芽臉上精致的笑容一如既往,但夏熏凝視著她,仿佛從中找到了恒久不見的、平靜的絕望。

突然感到心酸。

“那幅畫是我燒的。”她說,“母親至死都很想念您。”

“你說……什麽?”

“對不起,大概給你造成了困擾。”

“不、沒有的事……我是說,”柳生末芽露出了如同孩童希冀糖果的神情,“美織她……並沒有恨我嗎?”

柳生末芽看著夏熏,似乎能在她坦然的目光中得到某種純粹意義的救贖。但是不知不覺間,她的淚水已經順著臉龐蜿蜒而下,視線模糊,泣不成聲。

“沒關系。”

夏熏伸出手,輕輕的抱住眼前這個在隱忍妥協多年後,終於露出真實情緒的女人。她的身體原來如此瘦弱,終究無法敵過光陰的流轉和沖撞。

“我原諒你了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完結倒計時……

我覺得無論如何,不能讓夏熏帶著怨恨活下去,原諒的過程很難,但是如果連這點都無法做到的話,怎麽是戸島夏熏呢。

她其實是比誰都還要溫柔的人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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